2009年4月25日 星期六

憶(二)


3


我從小在南部長大,天氣又熱又晴朗,所以住在台北時,總覺得台北又冷又一直在下雨。等我搬到桃園,才發現台北也有晴天的時候。就像當天抵達台北時,藍天有些刺眼,像是透明的青色玻璃,101 大樓不像以往躲在霧中,清晰得如一張銳利化的照片,這才發現台北城中的塵埃、污染似乎都消失了,彷彿它們本來就不存在。


「今天台北的天空好‧藍‧啊——」我說。


老公則模仿李立群在《臺灣怪談》裡的音調接著說:「空氣好芬‧芳‧啊——」


《臺灣怪談》裡的下一句話似乎是:「我確定他已經進入彌留狀態。」我想我也不小心闖進了這種狀態,當然不是真的彌留,而是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。同時,我也開始回憶起過往,童話般的亞利安時代,一個狂想的年代。


我還記得主要發起人是 Poli 學姊,她一向富有想像力,所以創造了亞利安星球,我們各自發展了自己的角色——無法掌握實權的女王紫羅蘭之子,只要負責當女王就好;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波麗將軍,沒有她就沒有亞利安;智慧與神聖的象徵,聖獸阿象;負責紀錄歷史的神官萬得輪;還有總是被使喚的奴隸鬼兒(其實他很有才華),以及後來才加入的寵物(我絕不會說出他是誰)。


那可真是一段天真快樂的日子。我們都還是學生,會有學業的煩惱、對未來的惶恐,但進入了亞利安,一切都著上了繽紛的色彩。幾乎每晚都會縱聲大笑,隔壁投書說我們的笑聲太吵,這又引起一陣大笑。


有一天,象收到朋友寄來的掛號信,看了信封之後,狂笑了許久,才跟我們說:「她在信封上寫亞利安星球收,難怪郵差的表情怪怪的,真是太可愛了。」我們全都笑成一團,也很得意,有人承認了亞利安星球,不過郵差大概不知道信件該由誰蓋章取件才好。


我們當然以亞利安的名義辦過許多活動,聖誕節、旅遊、聚會等,最妙的是一場虛擬的考試,我們合力出了一份公民考題,所有想要成為亞利安公民的人都必須通過考試。那份考題濃縮了一切生活的精華。


對了,還有一次,我們談到未來想做什麼,各自列了自己的願望:


女王─公務員;因為可以朝九晚五。
將軍─清道夫;因為凌晨掃地之後,就可以睡到飽。(符合當時的生理時鐘)
聖獸─接電話小妹;因為象的聲音很好聽。
神官─賣早餐;因為每天早上起來都很餓,想吃好吃的早餐。


我們都笑說女王果然是女王,職業最高級。當時的我們當然知道,除了公務員的願望外,其他都不太可能實現,那也不是真心的願望,不過我們玩得很開心。


聊到這裡,我想起《歌舞青春3:畢業季》裡有一段歌舞,描述小時候想要當什麼人就是什麼人,想當超人就是超人,想當歌星就是歌星……,長大了卻有所限制,無法自己決定。唉,這就是長大帶來的副作用吧!


還是回到想瘋狂一點的那一天吧。我們來到中華路的錢櫃,這時段似乎不用預約就有包廂,歡唱四個小時外加自助吧,嘶吼之餘,還可以滿足胃腸,晚餐就在包廂裡解決,老實說,食物還蠻美味的,結帳時,用花旗卡又免費送一個小時,不唱白不唱。總之,我們共唱了五個小時,八十首歌,喝了二十杯飲料,吃了八盤的美食和蛋糕(年過三十,要節制)。


不過,我要談的是 MV。許久沒有進 KTV,沒想到我們熟悉的MV已經改變了。十年前點老歌的話,MV 裡常常是苦情男女,就像《臺灣怪談》裡所描述的:


我看那個畫面上每一個場景,它居然都是選擇在那個野柳海邊拍的,就看到一男一女,在那奇奇怪怪的石頭當中,走過來走過去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一會靠靠石頭,一會拉拉手,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還很憂鬱。我在想,喔,大概是談戀愛的關係吧。等那個外景看完,看到內景了,只要一看到男人抽煙,那就是一根接一根抽啊,女的如果喝酒的話,就是很痛苦的空望著酒杯,等我把所有的歌唱完之後,我都分不清楚哪一首歌是哪一個畫面了。


然而,許多 MV 的主角都換成了外國風景,好像在介紹各國旅遊,雖然還是分不清楚哪一首歌是哪一個畫面。有些歌的MV則換成舊影片或舊電視劇,一邊唱歌一邊看舊影片,倒是讓我們笑到翻。比如張雨生〈大海〉的 MV,是描述小朋友和老師發現許多海龜被抓來放生用,他們覺得海龜很可憐,用了各種工具把海龜運到海邊,跟船長談判,將海龜放回海裡。一部很有教育意義的影片,不過看見俗氣且稚氣的臉龐,笨拙地運送海龜時,得強忍住笑意把歌唱完。


我們還特地點了閩南語歌曲〈我是男子漢〉,想要看看兩個陌生男子「從頭打到尾,從屋子裡打到屋子外,樓上打到樓下,從郊外又打到海邊」,可惜不是李立群講的那一首歌。


改變並非不好,只是我挺懷念以前讓我們笑稱「俗」的東西。話說回來,懷念是不是就是一種「俗」的行為?


4


回到家,老公打開了電腦,逛到了朱學恆的網站,那裡正在暢談夢想與現實。傻呼呼的年輕人總是追求著魚與熊掌兼得的美夢。


誰不想要一邊追逐夢想,一邊又可以賺到錢,過著人人稱羨的穩定生活?但是,如果你的目標只是這樣而已,那你追求的並不是夢想。你追求的是一個幸運的人生。


其實,什麼都不必說,因為十年後,他就會發現他不怎麼幸運,也知道自己正在走哪一條路。


十年來,我們熟悉且充滿希望的一切,怎麼已經只存在回憶當中?我們的勇氣與熱情又是以何種姿態、何種速度消逝?規矩這條符合社會期盼的路,為何會越走越窄?像唱歌這種以前能夠輕易辦到的事,什麼時候,也成了小小的夢想?


一隻不知名的小蟲緩緩地爬過我的筆記,我輕輕地揉死了牠,就像週遭的人輕輕地揉死我的夢想一樣。


我在黃俊郎《這本書》上讀到這一句話。不過,揉死我們夢想的,已經不是週遭的人,而是埋首工作、在社會中浮浮沉沉的自己。【記20090419】



沒有留言: